第七響

第六幕：一百四十四

须佐之男背着化回蛇形的八歧大蛇爬上钟楼顶层。懒惰的蛇神不愿走楼梯，他把自己搭到须佐之男肩上，金发神明脸上写满不乐意，却没有把他丢下，乖乖背着大蛇踏上钟楼里的大理石石阶。

八歧大蛇好奇地望向高高挂起的齿轮，尾巴跟着机关转动的节奏，一下一下拍打须佐之男的手臂。金发神明瞪了他好几眼，蛇神自然是假装没注意到，尾巴拍得更欢。须佐之男不再管他，他推开钟楼阁楼的门，走过荒不久前走过的路，很快来到悬挂诚实之钟的位置。

月读半透明的身影坐在大钟之下，谎言水晶几乎填满了钟楼顶楼的整个空间。荒枕在他膝上，听到须佐之男的脚步声後，他抬起头，冷眼望向来人，金发神明离那两人只有十来步的距离，他停下来，一对金瞳紧瞪着月读的神识。

“你还活着。”须佐之男说，语气带着愤怒和不忿：“这怎麽可能？太阳已经破碎，七恶神当天应该跟着天照大人一起陨落才对。”

月读似是听到有趣的笑话，他勾勾嘴角，愉快地答道：“神将大人看我这副样子，像是活着吗？”他抬起半透明的手，展示给昔日同僚细看，繁星在银白的影子里流转，月读继续说道：“如今，你眼前的只是一缕残馀的神识，并非你苦苦追寻的太阳碎片，须佐之男，你又何必如此敌视我？”

“别假惺惺的装出无辜的样子，恶神。”须佐之男道：“天照大人为什麽会陨落，太阳的光辉又为何破碎，谎言恶神，你最清楚不过。”

“不就是贵为神将的您，下令再次分离回归太阳的恶神所致吗？”月读轻笑。

须佐之男还想要开口反驳，荒却在此时站起来，挡在月读和须佐之男中间，高大的身影掩住了月读，挡过须佐之男的视线。金发神明看着荒，脸上布满阴霾，他对上荒的银白眼睛，道：“荒，你要背叛我和高天原吗？”

荒没有回答，八歧大蛇从须佐之男身上滑下，恢复人身，他望向好久不见的荒和月读，樱色的唇瓣挂起淡淡的笑容，蛇神兴致勃勃地看着曾经交好的天津神互相对峙，这风景比任何壮丽绚丽的景观都让他心动。

月读望向荒的背影，无声轻叹，他站起来，手掌轻按在荒背上，然後和高大的学生并肩站在一起，他向须佐之男说道：“没意义的问好就到此为止吧，须佐之男，你找我们，到底有什麽事？我听说你已经成为这世界主神的心腹，好好在这里安家不好吗？何必自找麻烦。”

须佐之男没有回答，他依旧瞪着荒，道：“荒，我需要你的力量，只要找回所有太阳碎片，让天照大人的光辉重回高天，我们可以重建高天原。”

荒别开脸，没有答应，须佐之男脸色一沉，他不明白荒拒绝的原因，到底何时开始，他和荒之间的情谊被荒单方面切断，须佐之男试着回想，但高天原乱事不断，除了太阳破碎後，聚神陷入一片混乱外，再久远的事，他已经不能记清，他只隐约察觉到荒和他疏远，好像是在天照大人复活之後开始。

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八歧大蛇禁不住笑声，他掩着嘴，樱瞳落在须佐之男身上，怜悯又戏谑，金发神明愤怒地发现他身边的同胞，没一个和他有同样的理想，亦没有人像他那样心系故乡。

钟楼外，沉沉的雷声闷响，厚重的乌云急速聚到安纳斯城上空，挡过漫天流星。须佐之男脚边升起丝丝雷光，电流不安分地在他身侧不断窜动，流金双目已经被血红淹没，须佐之男身上散发着不绝的邪祟气息。曾在金发神明体内烙下刻印的妖魔邪气，和神祇善良光明的本性相冲，须佐之男脸容痛苦扭曲，他两手抓住身边的雷电，赤眼紧瞪向月读，双臂猛烈一挥，雷枪咻一声掷出，却穿过月读的神识，击中背後的水晶，巨大的谎言水晶一角轰然倒塌，水晶屑片如点点星尘，在半空悠悠飞舞。

荒扑了上去，他脚步轻盈，闪身躲过数道落雷，他抡起拳头，使劲挥向须佐之男的脸，须佐之男一把抓住荒的手腕，猛力一拉，顺势把他甩了一圈，摔向石砖地上，荒伸手撑住身体，长腿横扫过去，狠狠踹在须佐之男的小腿上，两人摔在一起，拳脚交加，扭打起来。

月读坐在水晶上，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场闹剧，淡蓝的眼睛透出一丝忧心。蛇神看在眼内，嗤笑着走近，漂亮精致的脸上写满讥讽。

“亲爱的谎言恶神，看到此情此景，你又在想什麽呢？”蛇神问道。

月读瞥了他一眼，不作声，八歧大蛇勾勾嘴角，看着须佐之男一拳打破荒的嘴了，荒又回敬他一捶，让金发神明的颧骨上多了一块瘀青。蛇神轻松倚在谎言水晶上，又说：“高兴吗？这次你那可爱的学生选择了你。”

“我是荒的老师。”月读静静答道：“也是他的父母。我虽生於罪恶，亦是恶行的化身，但我绝不容许自己最爱的学生丶孩子和自己一样，陷入罪恶泥泞之中。”

“可是你已经晚了。”八歧大蛇轻笑。

“引导走上歧路的学生回到正轨上，是身为人师的职任。”

蛇神嗤笑，他拧头望着月读，半透明的神识脸上是八歧大蛇未曾见过的认真和坚定，他笑着摇头，道：“这太可笑了，我的朋友，身为谎言化身的你还想要当良师，想要春风化雨？真是愚不可及的理想，还是说，这又是你众多谎话中的其中之一？”

月读没有回答，此时，扭打在一起的天津神停下来，他们彼此拉开了一段距离，荒眼角瞥过和蛇神站在一起的月读，脸露不悦，月读自觉地站起来，款款走到学生身边，安抚地抚上荒的脸，手指轻轻扫过他渗出血丝的嘴角。

另一边厢，须佐之男单膝跪到地上，妖气的侵蚀开始腐化他的躯体，不祥的气息缠绕在神明身上，须佐之男痛苦低吟，八歧大蛇冷眼看了一会，才慢慢越过荒身边，在金发神明面前蹲下，伸手托起须佐之男的下巴。

须佐之男瞪大血红的眼睛，以瞬雷之势一把抓过八歧大蛇的衣襟，张嘴咬住蛇神的唇瓣，舌头探进嘴里，勾住八歧大蛇的叉舌。他把蛇神压在地，在须佐之男体内暴走乱转的邪祟之气一点点被引向蛇神，八歧大蛇吞下邪力，满足一笑，须佐之男翻身离开那副柔软无骨的身体喘息，双目的猩红一点点褪去，恢复纯净的铂金。

“看来失去阳光後，就连曾经正义凛然的最高神将，都没能逃过坠落一劫。”月读垂下手，高塔外的雷云散去，他转身望向坐在地上的须佐之男，淡淡地说道。

金发神明没有答话，他坐在地上喘息，金眸透着不甘和一点无措。

‘高天原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。’银白的星星突然在须佐之男面前排开，金发神明错愕地看着无声的文字，附在星星上的神力混集了荒和月读两人的气息。

‘把属於老师的碎片交出来。’星星说。

须佐之男冷笑一声，他跃起来，腰背挺直，彷似从未受体内的邪息影响。金发神明直直望进荒的银白眼睛，他说：“想得美。”

天津神之间，气氛再次变得剑拔弩张，八歧大蛇坐在地上，乐呵呵地欣赏神明之间的纷争，而月读只能轻叹，他回望背後的大钟。荒指挥着星星，写道：‘我不会协助你，而你永远也无法找回所有太阳碎片。高天原的太阳不会再复活，上一次你失败了，这一次也不会成功。’

庞大的谎言水晶长出聚多尖刺，映着天边流星闪闪发光。须佐之男脸无表情，他安静地打量着荒好一会，才回答道：“真遗憾，荒，我本以为你还留着天津神的骄傲，但看来，你现在已经忘了身为神族的责任。”

‘或许吧。’星星冷淡地说道。

月读在荒背後垂下目光，长指有些漫不经心地卷起自己的长发，黏附在诚实之钟上的谎言水晶落下一些碎屑，却始终坚硬，完全没有退却的迹象。

这时，钟楼底下的安纳斯城突然响起敌袭的号角，须佐之男和荒同时望向外头，金发神明走近钟楼顶部的边缘，只见底下的城池外围冒出浓浓黑烟，尖叫和咆哮从城外的战场传来，还有刀剑金属碰撞的声音和战马嘶吼的声音，安纳斯城正上演百多年前被攻陷的一幕。

荒望向诚实之钟，被谎话束缚的大钟纹封不动，他走到须佐之男身边，星星追随在他身边，荒回头看了月读一眼，只见老师脸上带着似是鼓励的微笑，他朝月读点了点头，无视一旁的须佐之男，脚尖轻点，蹬在钟楼边缘，一跃而下，星星在他落地的一瞬窜到荒脚下，高大的男人踏在繁星上，轻松落到钟楼下的小公园。

须佐之男正想追上，却听到月读静静地开口说道：“破碎的太阳被分成八份，天照女神，加上七位恶神，每人又各自碎开成十八块，碎片一共一百四十四，其中落到这北地的世界树上，就只有我，和天照的碎片，其他恶神都落到其他不知名的神域里。重组高天原的太阳需要所有旧日太阳和恶神的碎片，然而世界留给大英雄阁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。”

“天照大人和你一样，还保留住神识吗？”金发神明问，谎言恶神笑而不语。须佐之男脸色阴沉，他撇开脸，越过月读，一把抓起还靠坐在谎言水晶上的八歧大蛇，静电窜过蛇神的身体，逼着他化成白色蟒蛇，不情愿地被须佐之男环到肩上。

“告诉荒，我不会放弃，而他始终是高天原的月神，不可能在这场灾难中独善其身。”说毕，雷声响起，须佐之男和八歧大蛇一起消失在金雷之中。月读幽幽叹了口气，他走向钟楼的边缘，看着谎言四起的城镇，月光石般的淡蓝眼睛黯淡，却仍然有星星之光在闪烁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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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听得到钟楼顶部传出的雷响。须佐之男和八歧大蛇的气息消失，他抿抿嘴，脚跟一转，穿过了钟楼下的茶花公园。老师布下作业，要他解开诚实之钟的束缚，让老师重获自由，而找到安纳斯城覆灭的真相是关键。

荒从来都是月读的好学生，课业上从没让他失望过，这次也不会是例外。

战火尚未蔓延至安纳斯城城内，但刚才那些赏花的贵女带着她们的侍女，惊慌失措地跑过荒身边，尖叫着奔向和钟楼相对的安纳斯城国王大宅。

星星好奇地追着那些女人，荒跟了上去，国王大宅外的铁栏栅不见守卫，一队穿戴上铁甲的骑士带着战马从国王大宅走出，他们冲向城门那边的战场，住在附近的贵族妇孺站在路边一边互相安慰，一边送别这些为保卫这座城镇而战的勇士。

荒穿过大宅的铁栏栅，走过国王大宅种满白茶花的前园，他的星星就在宅子的红木大门前等着，它们围在门锁上，派了一颗星钻进钥孔里，努力地想要撬开紧闭的大门。荒走过去掂起不听话的星星，大门自动为他而开。荒迟疑了一下，便踏进大宅之中。

国王大宅的仆人都乱成一团，他们收拾了行装，包起了一些值钱的东西，有些人偷偷从大宅的窗子逃跑，有些人默默等待主人的指示，亦有人继续平日的工作，努力把宅子打理好。荒走过他们身边，这些人对他视而不见，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。

星星带着荒走到大宅二楼的书房，穿着学士服饰的青年垂头丧气地从房间走出来，他摇着头叹息，荒趁书房大门未被关上，闪身窜进去。

书房的办公桌後，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心烦气燥地把手中的羽毛笔掷在桌上，他身披红袍，戴着昂贵的金饰，脖子上挂了红宝石吊坠，棕色的卷发上还有白银王冠。安纳斯王脸色铁青，他的副官站在一旁低着头，另一边是一位脸色苍白的年轻贵族。桌子前方坐了四名老人，他们身上都穿上长老的白袍，上面用金缕绣上安纳斯城的城徽。

副官为国王备上新的羽毛笔，又整理出探子的回报，沼地的妖怪已经包围了安纳斯王城，它们架起投石器和弩炮，王城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，巨石掷到城门前，打穿了一道城墙，士兵都尽了力拖住妖怪的步伐，但他们撑不了多久。

“陛下，我们不能再让士兵牺牲。”副官双目通红：“妖怪的将领……它们寄来……寄来柯维将军的头颅……说是要劝降。”

国王唇色惨白，痛失爱将的他痛苦地闭上眼睛：“啊，吾友柯维，看来伟大的奥丁要离弃我们了，这是我们最後一战，柯维做得很好，他英勇地战死在战场上，女武神会护他到英灵殿去。”

“矮妖失约了。”其中一位老人愤怒地说道：“求助的信函早在一个月前就送出去，他们根本没打算帮忙。”

“或许是信使出了意外。”另一人说道：“他们可能没有收到信。”

“赫也是我手底下最好的骑手，他的马能跑过天上掉下的星辰，躲过东边骸骨之海的暴风。”第三位老人如此说道。

“别再管矮妖了，诸君。”最後一位长老手持木杖，叹了一口气：“我们只能靠自己，想想要怎样熬过这一夜吧。”

荒若有所思地看着书房里的所有人，他们如实上演安纳斯城灭亡的一夜，星星在他耳边嗤笑，它们嗅到有人说谎，兴奋雀跃地绕着荒的脑袋乱转。

国王皱着眉，他轻敲书桌，看着四位长老，沉默了一会，才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吊坠，转头向自己信任的副官说道：“我现在把安纳斯家的传物交给我的儿子，你护送他离开，到我弟弟所在的歌利城。”

“陛下。”副官皱眉，他不乐意地摇头，但老国王坚持把吊坠放在书桌的宝箱里，那位一直低头不作声的年青人抬起脸，望向那宝箱时却一脸惶恐。老国王站起来，拿起宝箱交给年轻贵族，道：“坚强一点，吾儿，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，带着这颗宝石到你叔父所在的歌利城，他会帮助你。”

安纳斯的王子摇头，老国王推了他一把，然後向副官说道：“带他走，一路小心，愿奥丁主神保佑你。”

副官望着老国王疲惫但坚定的眼睛，一咬牙，上前拉着仍愣着不动的王子，他走到一座大书柜前，摸索着找到暗门的机关，拉下伪装成书本的门把，整座书柜缓缓往後退，再沉下红木地板。副官和王子钻进秘道，荒看了一眼垂着头不说话的国王，转身跟上那对忙於逃命的主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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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於高天原的背景线索大致都出来了，各位有拼出什麽故事来吗？🤗🤗